打造制度文化：建设一流大学
本刊记者 李桂云 潘超
2012年3月，出任中南大学校长四个月之后，张尧学在中南大学掀起了一场改革风暴。改革涉及人事管理、本科教育、学位教育、研究生教育、科技体制、医学教育六方面的措施，不仅成为媒体的关注焦点，在社会上也引起了热议。一年之后的2013年3月，带着两个提案，他第一次参加全国政协会议。
面对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的“提高教育质量和水平，高等教育毛入学率提高到30％”，高等教育改革再次成为两会的关键词之一。长期在教育行政部门从事管理工作，作为国家多项教育改革的倡导者，再加上一年多一线改革实践，在高等教育改革这个问题上，张尧学校长显然更有发言权，并且，他的观点也更有说服力。
教育改革是实实在在干出来的
记者：首次以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参加全国两会，您的提案关注哪些内容?
张尧学：一个提案是关于中央财政对地方高等教育的转移支付，另一个是希望国家对高校后勤社会化改革进行进一步的深入和细化。因为高校学生收费标准还是九八年、九九年定的，至今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期间，房价翻了很多番，但学校的收费却依然没变，这就造成了投资这个产业的很多企业以及高校的后勤集团有很大压力。我想国家财政应该拿出一些补助，因为现在教育经费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已经达到4％了，国家可以拿出一部分补助让学生生活得更好一点，让高校发展得更顺一点，所以我提了这么两个提案。
记者：您觉得这次两会大家的提案和建议是切中教育要害的多一些，还是老生常谈的多一些?
张尧学：两会提案中切中要害的不少，没切中要害的也不少。教育的改革不是靠两会提案来解决的，教育的改革是要靠你自己干的，两会提案只是—种权利的赋予，是—种沟通形式，是把情况反映给政府，真正的教育改革是要实实在在干出来的。
教育改革仅靠提案解决不了，提案是提出来让国家做的事，国家给你什么，比如国家多给资金支持，放宽政策，下放自主权。比如异地高考的问题，异地高考争论的很多，但我觉得应该是一个高考制度改革的问题，高考制度改革怎么改?我觉得最直接的方法应该是把高考的自主权还给学校。
为什么公司招人，可以自己招，而不用国家统一考试。政府总认为会有人自己开后门，那造汽车的是不是要担心领导可以坐跑车呢。核心不是要不要自己做，而是如何保证做好，我们要想办法用法制制度来保证招生不出问题，而不是总担心解决不了问题。
记者：国家把信息化的建设列为“四化”之一，可见重视程度，但据了解，本届两会关于这方面的提案比较少。而在教育信息化中，中南大学与中国移动合作建立了数字中南。作为我国首台路由器的发明者，信息化方面的专家，您在教育信息化建设方面有怎样的想法?
张尧学：提案主要是希望国家来做哪些事，我认为高校的教育信息化应该由需求驱动，发挥市场的作用，有什么需求，就去解决什么需求。在发达国家的大学校园里，厕所里甚至都能上Wi-Fi，我们如果不能给教师和学生提供一个畅通的信息化通道，就不能给他们提供好的学习机会。但用什么方式来做，是等着国家给钱，还是鼓励校企合作?我们选择的是校企合作的路子。以我们跟中国电信的合作为例，中国电信投资1．7个亿，支持数字中南建设，目标是将“数字中南”建成全国数字大学的标杆。其中，我们以ftth方式组网的“数字中南”智慧网是中南大学网络基础设施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也是全国高校中首个大规模应用ftth方式组网、有线无线有机融合的校园网络。
此外中国移动去年给我们投入了两千万元，还在不断投入之中。企业给我们建基础设施，建应用系统，做示范工程，我们的学生及教师可以贡献流量，我们是双赢，比较来说学校赢得会更多些。我认为大学如何与企业合作，充分发挥市场的作用，是值得大家好好研究的。
一流大学的四条标准
记者：说到实实在在地干，就不得不说到您出任中南大学校长一职之后掀起的一系列改革。您提出要把中南大学建设成为具有中国特色的、国际一流的大学。在您看来，一流大学是什么样子的?
张尧学：现在很多大学都在谈建一流大学，一流大学的定义也多种多样。我认为我们国家建设一流大学有四条，第一，在基础研究上有能够嵌入人类知识宝库的创新成果。比如我国的人工合成，结晶胰岛素，比如国外的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等等。到目前为止，我国出这类成果的高校寥寥无几。第二，在应用研究上有引领社会经济发展的核心技术，比如斯坦福大学就有很多成果带动产业链的发展。第三，有活跃于各个领域的优秀人才。如果一个大学培养了国内舞台上一流的人才，那就是国内一流的大学。如果也培养了能站在国际舞台上的一流人才，那就是国际一流的大学。第四，在精神血脉上有自己的文化传承。这个文化是不因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即要跨越时空。世界文明、人类文明要通过大学来代代相传，这个相传各个大学是不一样的，它是一种正义的传承，是一种良知的传承。这四条中如果有一条能够达到就能成为一流大学。
记者：对照您心目中一流大学的四大标准，中南大学处于怎样一个层面?
张尧学：距离一流大学的标准，中南大学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绝不是十年、二十年可以建成的。中南大学的医学、材料、有色金属、冶金、高铁等在国内都名列前茅，某些学科甚至在国际上也颇有影响，但要想真正形成自己的精神和文化，还有很多困难，还要改革。
建立制度文化形成良性循环
记者：您说过“建设一流大学，我们的短板主要在价值观的判断和标准”，怎样理解这句话?
张尧学：从学苏联，到学美国，再到有自己的特色，中国在建一流大学的路上不断探索，取得了很多成绩，但还是存在很多问题。大家都在讲是因为创新能力不足，我在政府部门工作过，也一直在高校带学生，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我觉得最大问题是价值观的扭曲和缺失。在市场化过程中，金钱物欲的东西影响到了大学，而在大学里面，无论是教师、学生，还是管理层，都受到一定的侵蚀。从目前来看，这种侵蚀不但没有得到遏制，相反还在不断加重。这就不是一个创新能力足不足的问题了，大家太重结果，太功利，而没有一个正确的、奸好做学问的价值观，就使得我们在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甚至社会服务等方面都出现了一些问题。
正是因为价值观缺失，评价标准出现问题，论文多的、成果多的、获奖多的当教授；在科研方面，重视拿项目而不重把项目做出来；教授不愿意上讲台，不愿意带学生；学生急功近利，想早一点毕业拿到文凭，对兴趣、理想不那么重视；管理层因为行政化对老师服务、对学生服务不到位。
记者：那具体来说如何解决价值观的问题，进而建设一流大学呢?
张尧学：要解决当前的种种问题，必须系统全面地进行改革，特别是要建立制度文化，光靠机构的改革、一时一事的改革很难解决问题。之所以强调制度文化，就是要把大学可持续发展的路子铺好，让大家逐渐养成一种习惯。
以中南大学为例，我们首先解决教师目前所需要的东西，比如涨工资，中南大学教师的工资这两年涨了60％左右，比如解决好教师子女中小学入学难的问题，比如住房问题，比如看病难问题……基本生活问题解决之后，再解决他们参与管理的问题，建立了大学民主管理机制。
生活条件解决了，说话的地方也有了，剩下的就是建立一套安安心心做学问、干事情的制度，这套制度就涉及到人事、科研、教学、带研究生。我们系统地推进涉及人事管理、本科教育、学位教育、研究生教育、科技体制、医学教育六方面的改革，目的就是提高教师的幸福感，让他们觉得他们是学校的主人，要在这个学校尽心尽力地为国家培养人才，为国家做好项目，同时也体现自身的价值。我们不能要求教师的思想境界一下子达到这个高度，但应该逐步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这个过程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要靠党委的领导，要靠全体教职工，要靠几代人的奋斗，我们这届班子只是铺路石，是在打基础。
记者：截至到目前，六大改革已经实施了一年多的时间，效果如何?阻力大吗?
张尧学：在建设一流大学的主线之下，六大改革在稳步推进，在推进过程中不断修改。从这一年多时间来看，阻力很小。顺服民心，大家都非常拥护，效果也很明显。譬如，我们的科研经费增长了10％。譬如，我们的行政经费下降了21％。譬如，青年教师都在努力搞科研，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每年增加了45％。譬如，我们所有的教授、副教授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全部上了讲台。以前都是教授挂名，讲师上课，现在，只要学生发现教授逃课，又没跟教务部门请假，就要扣除该院教师绩效工资的1％。除了出国进修、访问讲学的，我们教授的上课率达到了90％，也就是说几乎全部教授都上课了，这也表示本科生的培养质量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一定的提高。另外，我们取消了博导评聘制度，只要有科研项目和博士学位，讲师也可带博士，去年有70多名讲师和副教授有了自己的博士生。还有，我们在本科教学上新增投入1．4亿改善办学条件和实验室，新增4000多万安装空调和改善学生伙食等，可以说，在中南大学，正确的价值观正在逐渐形成。
记者：这六项改革适合复制、推广吗?
张尧学：目前来看，我们做得还不错，这是建中国特色一流大学的一种尝试，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一种摸法，我个人认为适合在“985”高校或者研究型大学进行推广。我们改革的关键点有四个，一，鼓励青年教师成为科研的主力军，让他们在创造力最强的时候去做科研，在经验丰富了、当了教授副教授之后既搞科研又带队伍、培养人才。二，把原来对个人的评价改为对学院的评价，改为小同行评价，把原来的行政管理改为教师委员会管理。以前是领导说了算，现在领导也说，但说了不一定算，要有民主管理、教师委员会来监督他。共同协商，大家都认为好才行。三，把学科设置权回归到学术本来的地方。中南大学去年设置了十几个二级学科的博士点，鼓励学科交叉。四，要关注民生和学生，要把为学生和老师服务放在一切工作的首位，也就是以人为本。
我们的改革是在现有的法制框架内，怎样激发大家的积极性，让大家感到幸福，其实就是以人为本。学校要以教师为中心，不要以学科为中心，学校要为学生服务，不要为熟人服务，不要为领导服务。我们要做的就是我不当校长了，中南大学还继续按照这样的制度、文化发展，要建立这样一种制度，并且让大家熟悉这种制度，谁当校长都一样，这才是伟大的。
（文见《中国远程教育》2013年第4期）